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艋舺公園(夜)

文/呂苡榕  圖/余志偉

6 月 19 日台北市政府啟動艋舺公園改建計畫,斥資 1.9 億預備將公園與周邊街廓打造成「日本表參道」。但缺乏配套措施的改建計畫,嚴重衝擊留宿公園的無家者,和將公園作為重要社交場域的周邊長者。

 

去年底,深耕萬華貧窮與弱勢議題的民間團體共組「無家者聯盟」,針對艋舺公園使用者進行問券調查,了解使用者對改建的想像,共收集到 168 份問卷,統計結果發現,艋舺公園的日間使用者中, 53 % 是社區一般民眾、 47 % 是無家者。

 

沿著公園迴廊繞一圈,的確能碰上不少附近住戶。江小姐是住在青山宮附近的萬華在地人,平日就坐在公園迴廊底下,倚著身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雜物,第一眼讓人誤以為她是無家者。「這不是我的東西啦」,她搖著手中扇子朝身後揮了揮。「我有家啦,但一個人在家無聊,孤單老人,來這邊跟朋友聊天啦。」她和住在青年公園社宅的朋友會在公園裡待上一整天,有時也會在公園夜宿。

 

「來陪他們睡。」江小姐指了指窩在椅子底下的兩條黃色大型犬。兩隻狗也不是她的狗,是此前的無家者飼養,後來無家者找到工作、租了房,但租屋處不准養狗,只好將狗繼續放在公園,改由鄰近居民照顧。不只江小姐會來顧狗,一對母子三人路過,和江小姐打過招呼後,便低頭和狗說話。公園改建後,狗該怎麼辦?江小姐說:「他們的爸爸會來接。」

 

拆除前夕,公園裡的氣氛一如往常。改建甚至不是一個話題,只有公園保全會提醒無家者們,之後公園不能睡了。公園旁則豎起告示,提醒公園即將進行改建工程,不要來此發放物資。

改建動工前幾日,台北市社會局遊民專責中心緊鑼密鼓為無家者提供安置選項;包括位於中和的圓通居、八里的安置中心,還有社會局的空間等。但無家者間對官方安置的態度各有不同。67 歲的素慧說社會局是她的恩人,她曾經腳受傷,蜂窩性組織炎,遊民專責中心的社工帶她去醫院開刀,住了半年,如今社工怎麼安排她就怎麼配合。她預備要到附近梧州街的社會局辦公空間留宿,「聽說是通鋪,跟公園差不多啦,不都是睡在一起。」

 

但年過七十的秀秀不想去社會局,她選擇自己去萬華車站找地方待著,「社會局那邊有蝨子跳蚤,我住過幾次,皮膚都起疹子。」艋舺公園對秀秀來說是人生轉戾點,她說自己被詐騙集團威脅恐嚇和監視,對方甚至揚言要殺掉她兒子。8 年前秀秀離家來公園,「這裡有保全守著,還有觀音看著,安心多了。」

 

從公園轉移陣地到車站,秀秀說睡在外面自由多了。「而且招工的會到公園和車站這邊找人,有時大家也會互相揪(去工作)。沒人會去安置中心或社會局那邊招工。」她提到另一個重要的理由。

 

除了工作機會這一現實問題,有些安置處相對偏遠,在公園住了 5 年的孔珠擔心安置地點的交通不如市中心的萬華方便,她最後選擇去社會局的辦公室先待著。

 

小道消息在公園流轉,每個人聽到的都不太一樣。曾經在中國擔任台商幹部的鍾先生聽說社會局的安排是「六個人一間房。天氣越來越熱,這麼多人擠一間,會不會很恐怖?」一年前他預備離家,先上網做好功課,知道萬華這裡的無家者支持系統充足,所以選擇離開台中,北上來到萬華。面對公園改建的變數,他沒想太多,只說:「等到最後一刻看看怎樣,大不了就睡附近巷子。」似乎已習慣對命運逆來順受。

改建動工當天,公園一早就圍起圍籬,原本坐在迴廊裡石椅上賭象棋的人,搬了桌子板凳到周邊商店的騎樓底下繼續廝殺。

 

江小姐拖著椅子坐在施工圍籬外,和其他人一起痛斥保全不斷驅趕,「不讓我們坐那邊,我們就移到人行道,這裡總可以坐了吧。」習慣在公園打發時光的住戶沒打算放棄他們的日常。「共產黨啦!」其中一個阿伯怒吼著。再晚一點,江小姐回家前,會先用鏈條把椅子拴在鄰近店家的樑柱旁,避免被偷。

 

傍晚的車潮湧現,廣州街夜市的攤販開始亮起燈。孔珠推著輪椅,拖著蜂窩性組織炎腫大的雙腿緩慢移動,預備從公園走到梧州街的社會局。走到一半,輪椅的內胎脫落,無法繼續前進,她改搭計程車到遊民專責中心的辦公大樓前。已過公務機關下班時間,大樓鐵捲門緊閉,孔珠緩緩將輪椅靠在騎樓柱子邊,等著社工幫她開門。

 發布時間 2025/07/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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