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平靜的迎王
那時我們剛走過內關帝,天空被染得黃橙橙的像是鹹蛋黃,雲層濃濃地壓在頂上。四千歲的大轎安放在巷內,下頭角的轎班挺過了整日的腰酸腳酸,正準備要吃豐盛的飯湯,等待千歲爺入廟安座的最後一里路。
圖文 /蔡昕翰
今年(甲辰正科),三年一科的東港迎王並不平靜。
這次的山陀兒,不像 2009 年的芭瑪在迎王前夕掉頭離去,反而像個人一樣,看似內心搖擺不定,卻不疾不徐地從高雄登陸。山陀兒挾帶飽滿水氣、結構完整,中央氣象局發布陸警,東隆宮祭典委員會也隨之宣布,東港中區、農區的遶境活動停止兩日。隔日,委員會請大總理及七角頭轎班爐主向「鄭」大千歲(註)擲筊請示,決議無須再補遶境。
年近七十的下頭角阿伯,在山陀兒前夕跟我說:「從我小時候迎王到現在,從沒遇過因為颱風而取消遶境的。」
10 月 3 日,颱風登陸。東港安泰醫院大火,帶走 9 條人命。當時東港各區停電,招牌、路樹傾落,四處淹水。我往陽台外看,強風吹倒一座鐵製的大金爐,它像玩具一樣在馬路上翻滾跳躍。
災害接連到來,直到山陀兒消散離去。最終,遷船遶境及送王等科儀,仍照原時辰進行。
10 月 5 日凌晨五點多,七角頭在鎮海公園恭送鄭大千歲遊天河,希望帶走東港地區的瘟疫晦氣,祈求未來三年平安。不料,送王過後,山陀兒的風雨卻蔓延捲入人心。
東港人對廟方這次的應對並不領情,引起大家連珠炮似地檢討東隆宮祭典委員會的總總作為。例如:取消兩日遶境並沒有先請示千歲爺,而是委員會自行決議;不嚴格遵守傳統禮數,包含送王時沒有一一確認王船添載的東西、頭籤還沒請大千歲,祭典科長就請王令上船,又或大總理還沒開水路就開始放鞭炮等等;交通路線混亂,沒有妥善地管制人車,導致第二天北區遶境時所有轎班大塞車,到凌晨兩、三點才入廟。
廟方的商業行為讓東港人最為反感。
添載的米包、豆包,大幅漲價,連每束香都要收錢。有人說:「倒不如自己在外面的金香鋪店買比較便宜,添載品還能直接幫你載去東隆宮。」
東港地方社團中,也有不少人指稱廟方的行為可謂「斂財」。電視台的介入紀錄、開放大量觀光客、販賣紀念商品⋯⋯這些商業化考量在所難免,一方面雖能促使傳統文化轉型,但過程中有些古禮逐漸被犧牲、迎王的精神慢慢失焦。現在的東港迎王,似乎喪失了一些純粹的感動。
迎王結束後五日,本科大總理鄭春忠在東隆宮黃金牌樓下發動連署,要求現任總幹事呂順貴下台。四天的連署,得到將近五千名東港人的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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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東港的孩子,從小看著大人們迎王,自己也參與其中。即便長大離家到台北求學、工作,每當迎王期間,還是會回家一趟。或許是受到王爺公的感召,也或許被東港人的團結感動,「回家迎王」早已變成一種使命感,所以發生這些不平靜的事,對我的感觸很深。
雖說成事在天,但也事在人為。
天災、火災的發生,我們沒辦法掌握。但是,本科負責溫王爺的埔仔角轎班,仍堅持在颱風侵襲的時刻頂著風雨查夜;也有轎班(如震隆宮大鼓陣等)不畏風雨自主遶境。而那些早已堆放在鎮海公園,被浸濕的厚重天庫,數百位東港人二話不說就聞訊趕來,一袋一袋扛到安全的地方躲避風雨。東港人對王爺公依然虔誠,人跟神明的關係也沒有轉變;災害與祭典,沒有直接的關聯。
不平靜的東港迎王祭典,雖說始於災害,但那些對決策的不滿、對傳統禮數的輕率、商業化的變革,背後都是人的操作。在古老的祭典當中,那些變質的,與不變的,也因為「人」的關係慢慢透顯出來。
註:每一科迎王請來的大千歲姓氏不同,共有 36 進士輪流到來,如上一科(辛丑年)迎來的是「封」大千歲。
發布時間 2024/11/0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