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大都市都有貧民區,為邊緣人提供棲身所;以無塵無垢著稱的日本也不例外。大阪西成區離心齋橋、難波等商業核心僅 3 公里,卻長期被視為瘡瘍——代表失業、酗酒、暴動與貧窮——當中又以釜ヶ崎(萩之茶屋二丁目)為核心。
早在大正時代(1912/07~1926/12),釜ヶ崎已是大阪有名的貧民窟。二戰後,城市重建帶來大量臨時工需求,成千上萬男性離鄉別井到此謀生。日薪工人缺乏勞動保障,是枝裕和的《小偷家族》(2018)背景雖在東京荒川,但中川雅也飾演的男主角,就是這種日薪工人。他們天未亮便等待面對齷齪的工作環境,受傷後只能停工休養。
踏入 90 年代,泡沬經濟爆破,釜ヶ崎勞動市場萎縮。如今勞工們也逐漸老去、死亡。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統計,2018 年西成區的街友人數約為 1,100 人,到 2025 年只剩下 700 多人。沒有驅逐令,也沒有大規模搬遷;部份街友領取政府援助,搬到租屋居住。
釜ヶ崎的勞動者社群,漸漸在時代的代謝中悄然而退。
我在 2018 年底首次來到釜ヶ崎拍攝,後來因新冠疫情中斷,到 2023 年才再訪。眼見許多受訪者雪崩式衰老,街區的面貎也有很大變化。「愛鄰勞動公共職業安定所」(當局把長期被污名化的釜ヶ崎更名為「愛鄰地區」,但當地區民似乎沒興趣採用)曾是日雇工與街友的重要據點,提供工作介紹、浴室、休息室,也是一個社群的精神中心。它在 2018 年關閉後,旁邊馬路漸漸堆成垃圾山,但仍有 3、4 名街友堅持在外面生活。到了 2025 年,遺址被圍板,垃圾也被清走,新今宮站外的主要通道從未如此明淨。然而街友和勞動的空間,已沒剩下幾塊階磚了。
冬夏二祭
釜ヶ崎的冬夏二祭也因為人口凋零而褪色。
跨越除夕與元旦的「越冬鬥爭」(越冬節)始於 70 年代,每年歲未至元旦舉行。歲末工地停工,勞動者沒有收入,也就沒有錢入住旅館,容易因低溫猝死。「越冬實行委員会」在三角公園搭建臨時帳篷村、提供免費熱食、悼念過去一年死去的勞動者和街友、並發表政治宣言。
越冬節不只是忘年會,而是社群自救與政治運動的延續。夏祭則更接近地方慶典,體現社群的凝聚力。
隨人口老化與減少,集會通常人丁單薄 ,但表演項目、競技比賽卻仍熱鬧。釜ヶ崎近年有不同背景群體加入,跨性別、中國移民與非法勞工等,也投入夏祭。另一方面,日元貶值導致遊客湧入,他們有些被釜ヶ崎的廉價住宿吸引,有些則受 Youtuber 的感召來獵奇。
今年夏祭的壓軸重頭戲相撲比賽,把全城的人都吸引過來。一名本身的是摔角好手愛沙尼亞遊客即席加入戰團,展開一場有趣的交流。他多戰連勝,日本人認為國技不能輸人,黑道、地膽接連出戰,還是鍛羽而歸。最後愛沙尼亞遊客獲得一個西瓜作為戰利品。釜ヶ崎社群的邊界無意中打開,不再是國中之國。
居酒屋
新血和遊客的加入,也令釜ヶ崎的居酒屋遍地開花。
居酒屋一直是勞動者休息放鬆,或肆意崩潰的場境。有些收費便宜、賣「暗黑料理」的居酒屋受 Youtuber 青睞,令遊客慕名而至。也有由中國移民開設的卡拉 OK 居酒屋,為勞動者提供消磨夜晚的庇護所。
還有新進駐釜ヶ崎的音樂人開設小店,召集樂團演出,為勞動者提供免費娛樂。某晚,我在這家店遇到一位來自三藩市(舊金山),目前在東京金融業工作的男子。他希望來釜ヶ崎體驗一下,雖然同事們都勸他別以身犯險,但他說:「這裡沒有槍械,沒有搶劫,街上不會有屍體,人們還會排隊,秩序井然。三藩市的街頭危險多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