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鳥與凝視

我曾以為攝影是獵取,但在這趟旅程裡,我看見的是相信。注入信念、注入希望,也有時徒勞,卻因為凝視而創造了一種獨立於外在的世界。在觀景窗裡,人們都是專注的;觀景窗之外,也許是一種瘋狂的模樣。

圖文/黃政嘉

我本來只是個司機。

在台灣要全然依靠影像創作活下去,簡直是難如登天,因此只要能力允許,各種工作我都願意嘗試,只為了延續創作生命之外還能養家糊口。這一天我接到了一個工作,十三天,從台北出發,載著一群從丹麥飛來的賞鳥客,繞行台灣。

行程橫跨大雪山、阿里山、合歡山、曾文溪口,西部濕地,除了上山下海外,也在台北市中心的植物園停留。

每天清晨五點出發,天黑後還在林間聽著最後一隻冠羽畫眉的聲音。

路燈不斷地閃過,入夜後的山裡,我們身影顯得格外突兀,若是在夜空中飛翔的鳥是不是也正盯著這渺小的光點而感到困惑?

滾動式的行程是跟著鳥的行蹤而變動的,哪裡有目擊紀錄,車子就往哪裡開。哪怕只是遠方一聲模糊的鳥鳴,也可能讓我們轉向另一條山路。吃飯在便利商店,休息在道路旁,晚上回到旅館,才有人想起今天是星期幾。因為鳥是無法預約的,於是時間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。真正主宰一切的,是那些看不見的飛行軌跡。

幾天下來,我意識到我正在經歷一種以鳥為中心的生活方式,甚至傾向一種宗教式的狂熱。這種虔誠不一定會帶來相應的回報,但沒有人抱怨,只是不停地向自然凝視。

鳥類嚮導在前方探路,聽聲辨位;車上開著無線電,手機群組裡不時傳來新的目擊情報。雷射筆在山林間畫出一條又一條無形的線索,鳥迷們虔誠向土地公祈求的香也冒起裊裊的煙,希望土地給予應允。

賞鳥客回到住所之後,並肩相聚,交叉比對今天的目擊紀錄,一行行補齊學名、時間。他們像一群公民科學家,在緩慢的旅途中,留下紀錄。

某天,前方的嚮導車緊急煞車停在路肩,我趕忙停下。車還沒來得及停好,後座就有車門滑開的聲音;回過神來,大伙早已架好腳架四處尋找。我在旁邊看著,覺得荒謬,又覺得敬佩。

一群人橫跨半個地球,只為了在樹叢間看見一隻連當地人都叫不出名字的小鳥。

這種場景不斷地出現。這種凝視,久了會讓人出神。並不是尋找,而是一種相信。相信只要目光足夠專注,時間足夠長久,就能看見自然短暫為你打開一個裂縫。

我想攝影也是這樣的。


我曾以為攝影是獵取,但在這趟旅程裡,我看見的是相信。注入信念、注入希望,也有時徒勞,卻因為凝視而創造了一種獨立於外在的世界。在觀景窗裡,人們都是專注的;觀景窗之外,也許是一種瘋狂的模樣。

 

開著車在蜿蜒的山路,我想起在拍攝現場的自己。
 

為了凝視某種無法掌控的東西,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變得笨拙,滑稽地追尋著不確定性。

 

我也是。

 

當我拿起相機,對著空蕩蕩的林間按下快門。明知道什麼都沒有,還是拍,試圖在林間找尋一個可能。

這種荒謬的姿態,人們企圖以凝視去擁有某些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
十三天過去,鳥兒時而現身,多數時侯只留下空景。

 

凝視,始終持續。而我,也從一個開車的人,變成了凝視者之一。

 發布時間 2025/05/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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